今年春间,梁家麟博士来中大看我。说明已撰写一种中国近代基督教传教史的著作,要我为他作一篇序。我立即欣然答应,并叫他快快把文稿拿来给我看。到了五月,他把稿子带来给我,并向我辞行,说明将去加拿大进行研究,在六月底成行。后来闻知他七月初飞去加拿大,由粱太在港向我催稿。我今年工作奇忙,又在六月病了二十余日,六七两月连续考试两位博土和两位硕士的毕业论文,再加上我自己半年来一直在撰写一篇有关自强运动的论文,很久无法杀青。于是竟把序文写作,搁延下来,真是对不住这位学弟。 自八月一日起,我用两天工夫,一气阅读完粱君大著。全书虽然只有十余万字,但能笼罩全局,包罗近代传教史各时代不同情势、不同发展、不同成就、不同困难。避免直接引括与考据辨伪的琐碎工夫,却能吸收资料及各家研究论断,拣择至当,融会贯通。建造全面整体架构,完成一代史实的豁显呈现。足可谓当今最完备通俗的一种历史著作。 知识的通俗化要求,是1895年以来的一个普遍而持久的严肃运动,宗旨在唤醒民众。所有文学的变革,与平民化;文字的注音,与种种符号设计;教育的普及,与国民教育的推展,全是在这个思想动力驱使之下而有所创生。现代历史家的反省,也是要努力撰著浅显易读的通史,这早已成为学者们共同致力的一个目标。数十年来所见到的现代历史著作,真正是综合条贯,博通易晓,深入浅出,观点纯正者,只有张荫麟所著:「中国上古史纲」和郭廷以所著:「近代中国史纲」两种,得到学界广泛接受与推重。今读家麟此书,对于这一代的中国基督教传教史而言,也可以说是当今难得的通俗史书。虽然不及张郭两书的博大精审,但于史家通俗化理想,却是重要的实践。 家麟此书虽是通俗、浅显,实则吸取各家析论精华,剪裁安排,甚具匠心。举例而言,第六章如论国人反基督教一端,实是吸收吕实强多篇论文及叶嘉莹论文等要点编织而成。并且有不少他个人加添的重要资料,读者所见,则是浑然一体,看不出拼排的痕迹。这一点足以证实他对此一问题了解的深入纯熟。家麟自序中声明,不按学术论著形式去写,这是通俗史著所应享的自由,否则会使其书变得庞大臃肿,读之也不流利畅顺。 就著作观点而言,家麟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,但他立论分析,纯然遵循史家法度,善恶必书,忠于史实。立旨正大,态度超然。分析评断,均从长远的更高层次立论。不同时代情势背景,尤其参酌切当。顾及正反两面不同立场与不同动机,决不一偏概全。故析论中肯,令人心折,史识史德,弥足信赖。 本书史笔运用,不甚谨严。为了迁就通俗,往往舍学术词汇,改流俗用语。这是一点缺憾。但如一定严格要求工典,则又必须增加疏解方能明白。例如书中引称「南京条约」俗称,以代替「江宁条约」的正史用语。引「何福堂」的字号,以代替「何进善」的正名,都是此种用意,其他俗语尚多,读者应予体谅,无须吹毛求疵。 梁书自序,赤诚坦率,坚定负责。惟于其书的论点判断,一再声叙并非永久定论。太过自谦,反令读者信心动摇,怀疑作者没有自信。在我个人阅读全书之后,觉得其书识议远大,决可持久。相信虽可再有相同著作随后出版,而在通识观点上应无法推翻或代替梁君观点。 我个人研究中国基督教传教史,已二十余年。自1959年从编辑教案档开始做起,阅历资料不少。在1963年至1965年之间,亲自访问过ChurchMissionarySociety;LondonMission-arySociety;BaptistMissionarySociety;S.P.C.K.(SocietyforPromotingChristianKnowledge);S.P.G.(SocietyforthePro-pagationOftheGospelinForeignParts);MethodistMission-arySociety(Wesleyan-MethodistMissionarySociety);Reli-giousSocietyofFriends;BritishandForeignBibleSociety;以及PresbyterianChurch等教会总部。多年阅读各会的年报期刊会议纪录。虽然搜集一些资料和书籍,始终未能真正完成一种专著,真是徒叹息一事无成两鬓斑。不过我先后教导了几位门人弟子,如魏外扬、梁家麟、邢福增和一向受我影响的李志刚博士,都从事基督教史研究,各有专长,足以继承我的志节。使我稍免惭愧,并满心告慰。我虽然是做老师,却相信他们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家麟此书便是实例。 家麟跟我读书九年(1977至1985),自大学部而硕士而博士,全是受我指导。我送他毕业,前后拿三次学位。师弟关系可谓至深,我的责任反省也是最大。他的著作问世,表现学问的自立自信,我是何等的兴奋安慰。但愿他能够更加精进,完成更多基督教史研究,是他的成就,也是我的荣誉。 王尔敏 一九八七年八月四日 序于香港中文大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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